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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贤——”武媚娘在沉思中忽然叫了一声,“听说,你在著书,那很好!本朝在武功方面,可以追上秦汉了,但在文事方面,还没有特别的建树,我希望你将来为帝,从这一方面致力。”

  李贤庄肃地应是——他知道这是母后一贯的训词,可能,这是她为逾格地提拔文学之士作解释。

  “你从玄武门出去吧!”武媚娘淡淡地说。这又是皇唐不成文的一项规定,皇太子受册立后必然要从玄武门出宫的!玄武门,是皇朝的禁区,不论长安或者洛阳,都是如此。

  于是,李贤起身告辞了。但是,当他在拜起后退之时,武媚娘忽然叫住了儿子,思索着,缓缓地说:

  “我接到报告,外面有人说,你不是我生育的儿子……”

  李贤悚动了——他本人也从宾客的口中隐隐约约地听说过,但以兹事体大,他一直不敢询问。此刻,皇后忽然提出,这是对他有基本影响的问题啊!他紧张了,也不安了,连忙低下头——

  “在宫廷中,不可能有离奇的故事发生的。”武媚娘温和地说:“人们在过去十多年间,曾经竭力诽谤我,我想,你也知道——”

  “天后,”李贤讷讷地叫了一声,问题太大了,他想说,又觉得不便说,“天后……”

  “我要你知道我的处境。”她不让儿子接下去讲话,并以庄重的口气说,“山东世族,抱着他们祖先的神主牌位,太猖狂了,我不能容忍他们拖住我们的脚,阿贤,我们是要向前走的,山东大族,却要停留不进。”

  李贤又应了一声是。

  “你去吧!”武媚娘收敛了庄严的神情,若无其事地一笑。她提出了巨大的问题,可是,她又没下任何结论。

  李贤如坠五里雾中,那是因于他期待一个结论而不可得。当他离开内殿时,横亘在心中的问题是:“为什么人们要说我不是天后生的,而不说我的哥哥或弟弟?”“为什么母后与山东大族不能两立?山东大族,真的是拖住了不让人进步的吗?母后真是为此而与山东大族作对吗?”“为何,母后只和我提一个头而不再讲下去?为何不作一个结论呢?”

  于是,他又想到母后如此说的用意。说出这些来,当然不可能是全无作用的啊!

  思惘惘,他命随从的内侍先行到玄武门去,只留下随侍的两名内侍,在东宫苑慢慢地走——他思考着,是否再进去晋谒母后,将问题弄个明白,他猜想:“母后可能是提一个头,要我追究下去!”

  这一念之转使他恍然。于是,他转身,决定再往见母后。

  “太子是回去见天后吗?”一名随侍太子的掖庭内侍献殷勤,指着一排树的左侧说,“由此地转过隔墙,近好多。”

  李贤对内宫的路径是不熟的,他以为内宫的侍者所指点必然不会有错,因此,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。

  偶然的机遇——李贤在转过隔墙的时候,看到了皇朝的正谏大夫明崇俨,独自由林阴路走入天后内宫的后院,这一瞥使他呆住。同时,他也机敏地看两名内侍——宫廷中的习惯,内侍在主子的身后随从时,是低下头肃行的,他思考:明崇俨闪身而过,可能未被发现。

  于是,他透了一口气——

  “我还是到玄武门去——我还有约会!”他像自语地说。

  两名内侍应着,迅速退立于两边,让太子转身。

  这一瞬间,他的心房剧烈地跳动着——关于明崇俨的故事,他听到过不少!自然,他绝不相信会是真实的,但是,他终于亲自看到了。

  ——如果是另外一个人,他在一瞥之间还不容易认出来的,可是,明崇俨却不同,在不久之前,他因于传说,曾特别留心看过他,再者,就在被册立为太子的前两日,明崇俨曾经衔父皇之命到过他的府邸。

  李氏皇朝的家族,是北朝族团的一支,对男女关系,传统地不予重视的。可是,事件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,那又不同了,他觉得可耻,他觉得可悲和愤怒。

  横亘在他心中的大问题,立刻被拋开了,他于激动中再转向玄武门禁区去——

  在另外一边,武媚娘却从松弛与懒散中振作起来。

  太子的谒见使她振作,政治人物对权力争夺的敏感,迫使她振作。她以为,自己的权力,又面临了新的挑战——她在最后叫回儿子时所讲的一席没有结论的话,是一种预先的警告,她要李贤淆惑于自己的身分,她要李贤从这一点而联想到本身也是为人们所不容的!她借此暗示,儿子只能和母亲走同一条路——因为儿子也是被攻击的对象。

  武媚娘以为,聪明的儿子必然会体会到的。

  当李贤走后,武媚娘就命婉儿召明崇俨。

  “天后要他出宫了?”婉儿察言观色,已看到朕兆。

  武媚娘低叫着点头,随说:

  “从今夜起,我必须处理事务,婉儿——”她伸了一个懒腰,“你的年纪还小,你记着,在任何时候,都不能松懈。”

  “天后——”婉儿幽微地一笑,“我去通知他,还是召他来见天后?现在,他不在大柜中。”

  “我知道——”武后犹豫着,“我还是见他一次,你让他从后宫院进来!”

  这样,明崇俨进入后宫院时,被从问道而行的太子看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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