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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永明宫接见了几批人出来,武太后满怀忧郁。

  半年了,她窝藏一个男人在深宫,引起了无数的流言。

  现在,她在朝堂有近乎绝对的控制权;同时,她通过武氏家族以及长久效忠于她的将军们,控制着两京的兵权;再加上来俊臣、侯思止等人的特务力量,她可以肆无忌惮。不过, 她知道以力服人,并不是好的。

  不断的流言使她感伤,她以为,一个统治者的私生活,是不应该被人臧否的,然而,人们太关心她的私事了。

  在苑路,她时时微喟。

  那是秋风秋雨的日子,她黯然回进合璧宫,坐在怀义身边,惆怅地看御苑中不断的碎雨。

  “太后有什么事烦心?”薛怀义刚练完一套拳脚在休息,挨着武太后问。

  “怀义,我不知道为什么,人们总爱关心我的私生活,我自信朝廷大事没有一点儿错。现在的情形,和太宗皇帝在世之时差不多,比高宗皇帝时候要强呀!然而,人们总是不满足,人们总是想损害我,唉,大约因为我是女人——”

  薛怀义明白这是为着自己而起的事,他低叫:“太后。”

  “我也知道,我和你不会长久的——”武太后也低声说,“但是,我不甘心啊,怀义……”

  “太后顾忌什么呢?”怀义惘然问,“谁能管得着太后?”

  “不是这样说的,怀义——”她站起来,心烦意乱地看着他,隔了一歇,悠悠地说,“你陪我到廊上走走。”

  她明知再把怀义藏在宫中是不妥的,但她又舍不得放他出宫去。平时,她处事是当机立断的,但对怀义的去留,却犹豫着,迟迟不能决。

  那是由于需要,灵与肉综合的需要。那也是由于爱——一种由肉欲发出而影响于灵智的爱,她为爱而因循,为爱而冒险。

  于是,传言越来越多了——太后养一个男人在宫中,成了高级贵族闲谈的资料。来俊臣将这些传言经由婉儿,转报太后。

  秋尽冬来,谣言使武太后的不安加深。有一次,狄仁杰应召在乾元殿偏殿晋见太后,武太后询问了一些拆毁乾元殿改建明堂的意见,狄仁杰唯唯应着,终于,婉转地把谈话的题目转到了太后的生活方面。

  “太后——”狄仁杰徐徐地说,“古往今来,凡是杰出的人物,必然遭人忌妒,所以,异才杰出的人,往往比常人的享受为少,以帝皇来说,庸碌之主,反可安享富贵清闲,英俊之主,有时会遇上许多不如意的事——”

  武太后明白他对自己婉谏的意思,叹了口气,似笑非笑地说:

  “我不明白,为什么人们不肯真心地对我,我发觉有不少人对我有着距离,好像……”她垂下眼皮,感伤地说下去,“就是在生活上,我并不曾逾越什么啊,如果和前朝的皇帝比——甚至和历代的皇帝比。”

  “这是为着太后是我们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啊!”狄仁杰微笑着,“庸众对天才的要求,往往是苛刻的;不过,以太后的睿智,我以为有许多事可以处理得很圆满。”

  狄仁杰的话娓娓动听,所谓处理得很圆满,她也懂得——无非是掩住庸众的耳目而已。她点点头,她明白了狄仁杰的意思,随即陷在沉思中了。

  当狄仁杰退出之后,她要内侍找了洛京图谱来查看,她用黛墨把禁城的几处寺院道观划了和乾元宫相隔不远的出来,然后选了禁城偏西的白马寺,立刻命人去清扫白马寺,接着,她亲笔写了一道制书:

  “以薛怀义为白马寺主。”

  就这样,太后的嬖宠在一夜之间以和尚的身分在洛阳出现。

  漫长的冬天来了,太后把合璧宫封了起来,少失了薛怀义,此中的欢乐,就不堪回首了,因此,她不愿再到这地方。

  在寒冷的日子,她会到空疏的乾元殿去,没有一个内侍能了解她的心情——乾元殿本是武太后所不欢喜的,当高宗在世之时,她就曾主张拆了乾元殿,改造明堂,当时虽然为群臣反对而罢,但是,人人都知道她不会死心,明堂的建筑是随时可以开始的。然而,太后为什么时时到乾元殿去?内仆局丞曾奏请在乾元殿生火祛寒,太后又拒绝了,她是那样难于捉摸的。

  不过,婉儿却明白她:她到乾元殿去徘徊,无非是因为乾元殿和白马寺隔得最近,花园、高墙,再隔一块小小的旷地,便是白马寺,寺里木鱼钲钹的残声,时时会传入乾元殿,而皇太后,就听着这些声音。

  她有些灰心了,在垂拱二年元旦早朝回来,忽然觉得厌倦,望望柔顺的皇帝,叹口气,自思着:

  “归政给他吧,我从今之后不再问事了。”

  元宵,她果然传制归政,但朝中百官并不以为这位独揽政权的太后真的这样做,因此,所有的奏章仍然往太后宫中送,可怜的皇帝还以为自己开罪了太后,因之而寝食不安,仅仅几次单独上朝,就急得流下泪来——这又引起了朝中的疑惑,大臣们忖度,皇帝与太后之间有了特殊的问题。山东大族的集团,虽然已被打击到抬不起头来,可是,他们不会放弃机会,他们看到一些风向,就蠢蠢思动,于是,一次新的阴谋酝酿了——

  于是,由残余和长期蛰伏的山东系大臣,设计一次谋杀太后的计划。他们缜密地策划,终于议定了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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